《女四书》是传统女教的集中体现，传统女教与现代教育的目的与理念是背道而驰的，它是男尊女卑等级制下男权社会的统治工具。现代教育应该是以民主化与科学化为宗旨，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的的男女平等的教育。所以，《女四书》应该从现代女子教育中剔除。

■ 张红萍

传统社会壁垒森严，男不言内、女不言外。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更是女性必须奉行的规范。但是，也有一类书是女性的必读书， 就是《女四书》。

辛亥革命前，士大夫家庭的女子们多少要读一些《女四书》，这是她们接受教育的主要资源。辛亥革命之后，《女四书》的内容因不再适合现代女子教育，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大多数。

尽管大多数人早已不知道还有《女四书》这么一套书的存在，但随着传统文化热的兴起，现在又有人把《女四书》请出来，用以“提高当代女性的道德”。某家出版社在《女四书女孝经》的前言中说：“我们深体古圣先贤的良苦用心，感激他们留给了后世女子最真切的良言。女性的教育，关系着个人的幸福、子孙的贤良，也影响着国运的昌隆和世界的和平。深愿此书（《女四书女孝经》）的出版能唤醒人们对女德教育的认知，从而得以昌明世道，共创太平。”实在不明白，早在1912年蔡元培改革教学教材时，就被作为糟粕扔进废纸堆的戕害女性的女教书，一百年后，又何以能“昌明世道，共创太平”了呢？看来有必要对《女四书》进行全面解读，以便对其有更清晰的辨别。

《女四书》各有侧重

现在所指的《女四书》，是清初王相笺注的《女四书》，包括《女诫》（汉班昭著）、《内训》（明徐皇后著）、《女论语》（唐宋有莘著）和《女范捷录》（王相母亲著），明朝没有《女范捷录》，取而代之的是《女孝经》（唐郑氏著）。

这些书的要义是什么呢？此类有关女教的书，最基本的当然是对男尊女卑性别制度下“三从四德”“男女有别” 的说教，然后是对女性贞节的要求与柔顺品德的鼓吹。在这几个基本前提之下，则是对德、言、容、功的具体叙述，这是这四本书的基本内容，具体到每本书，侧重点又各不相同，风格也各异。

传统女德教育，是为男尊女卑的社会培养所谓“贤妻良母”和顺从的奴婢而实施的教育，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教育女性怎么成为一个“好媳妇”，以及教导好媳妇应怎样守礼、怎样做工以及如何处理与夫、公婆及其他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。

班昭的《女诫》，开篇就是“卑弱第一”，妻妇应对家庭中所有人“谦让恭敬。先人后己。有善莫名。有恶莫辞。忍辱含垢。常若畏惧。卑弱下人也。”妇与夫的关系则是“夫者，天也。天固不可违。夫故不可离也。”“夫有再娶之义，妇无二适之文。”妇对公婆要一味地“曲从”，公婆说的对，媳妇就要说对，公婆说的不对，媳妇也要说对。妇对叔妹要谦顺，让他们高兴，全家自然都高兴。《女诫》的内容大多不可取，仅“妇行第四”还可一看。

《内训》是明成祖的徐皇后写给宫廷嫔妃的“仪礼典范”。徐皇后读过许多书，《内训》涉及的礼义道德内容颇为丰富，虽然其基本要义也是要遵守尊卑之序，受命安分，贞节柔顺，不嫉不妒，执礼秉义。但此书循循善诱，因果关联，兼具诗书礼乐之美，听来倒并不觉得过分反感，也不像班昭那样过分强调“卑弱”“曲从”。她讲女德，也只是说：“贞静幽闲，端庄诚一，女子之德性也孝敬之明。慈和柔顺、德性备矣。”有关修身，她说：“太任目不视恶色、耳不听淫声。口不出傲言。若是者。修身之道乎。”虽然徐皇后讲的这一切完全不适合现代女性，但也没有像班昭那样将女性贬至低贱的位置。

宋若莘的《女论语》与徐皇后的《内训》风格完全不同，虽然宋若莘也生活在皇宫中。她的《女论语》的受众是贫民百姓家的女子，《女论语》的文字不像徐皇后那样雅驯、博学与凝练，而是用四言诗歌的形式书写，所论也都是日常劳作及接人待物之规范，读来朗朗上口。所叙内容都是家常里短，譬如，怎样蚕织缝补，怎样日常起居，怎样勤俭营家，怎样和睦邻里。同样的，《女论语》也强调从一而终的守节，强调夫妇不平等关系：“夫若发怒。不可生瞋。退身相让。忍气低声。莫学泼妇。斗闹频频。”强调侍奉公婆要像奴婢一样恭恭敬敬、如履薄冰。除此之外，《女论语》更加强调的是女性应深居简出，“有女在室。莫出闺庭。”强调女子要行为端正，“行莫回头。语莫掀唇。坐莫动膝。立莫摇裙。喜莫大笑。怒莫高声。内外各处。男女异群。”这种限制、束缚女性的陈词滥调其实早在百年前就被抛弃了，主张重学此类书目，实在令人啼笑皆非。

四本书中，最难以忍受的是王相母亲的《女范捷录》。越是士大夫阶层中的女子，越要做到忠孝节烈，而王相母亲鼓励的正是极端化的忠孝节烈。而且这本书都是典故，大多采自各个朝代的《列女传》。如果不进行笺注根本无法读懂。王相母亲“统论篇”开宗名义就是乾坤阴阳、三纲五常。“后德”“母仪”“慈爱”“智慧”“勤俭”“才德”各篇暂且不论，取自各朝各代《列女传》的故事。我们只看她“孝行篇”“贞烈篇”“忠义篇”和“秉礼篇”所取的故事，就知道她倡导女教之极端，如“孝行篇”中所倡导的极端的孝行有：婆婆年老齿没，媳妇以乳哺其姑（婆婆）。婆婆生病，媳妇“刺臂斩指，和血以丸药”。祖母生病，女子割肝给祖母食用。“贞烈篇”选的也都是极端的事例，如魏曹文叔的妻子，文叔死后父母劝其改嫁，她就割下自己的耳朵以誓节，后来父母又劝其改嫁，她又割下自己的鼻子以全贞。五代虢州司户王凝妻李氏，有人拉了她的手，她就引刀自劈其手。明溧阳史氏女，未嫁而夫死，父母劝她改嫁，她就刺面明志。“忠义篇”中的许多妻子，因丈夫没有为君尽忠而以丈夫为耻，并纷纷因此而自杀。“秉礼篇”中取用了刘向《列女传》中的极端故事，宋恭公夫人伯姬，傅姆不来，绝不下堂”，结果被烧死；楚昭王夫人贞姜，丈夫派来救她的使者忘带信符，她绝不离开渐台，结果被洪水冲走。

不能再喝的“迷魂汤”

《女四书》基调即女子要三从四德，从一而终，男女有别，忠贞节烈，贞静柔顺，这样并不能增进什么道德，这样的女德也不能“昌明世道”，使世界的源头不浊。作为历史文献，《女四书》可读，可以用来了解妇女历史。但如果以其作为现代女性学习的经典，则会贻害无穷，是要坚决反对的。

《女四书》是男权制度下的女教书，如果现代社会对女性的道德教育仍用传统的女教书，无疑是历史的倒退。传统女教与现代教育的目的与理念是背道而驰的，它是建立在男尊女卑等级制度下，以男人及夫家为服务目的的男权社会的统治工具。现代教育是以民主化与科学化为宗旨，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的的男女平等的教育。不应有男尊女卑，而应体现平等、自由、独立等精神。所以《女四书》已根本不再适应现代女子教育。

《女四书》是一锅精心熬制的乱人心志的“迷魂汤”，再也不能喝了！

（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·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）